密教史

原作序    日本、栂尾祥雲       上一頁       下一頁

 

第二節 祕密佛教的搖籃

 

祕密佛教成立的意義

雖說密教的素材,起初仰於《吠陀》宗教,但也絕不就是婆羅門教,佛教僅為產生密教而攝取了婆羅門教的資料。

至於既然產生之後的祕密佛教,如何發達、完成?又如何獨立而自成體系?

考察其由成立而至獨立過程中,所發生的諸事,稱為搖籃時代。

 

佛陀禁制密法

根據《中阿含經》、《長阿含經》,以及《四分律》等記載,最初佛弟子們,是嚴禁行使世俗的咒術密法的,

如果破壞了這項規定,便是犯了波逸提(pāyattika)罪。

尤其在巴利經典的《小品(Cullavagga).小事篇》第五,把世俗的密法,彈訶成為浮牲之學(Tirachana-Vijjā)。

若依脫俗為宗旨的佛的根本立場而言,根本沒有可能為了治病、延命、招福等欲樂利益,而使用咒術密法等的餘地。

 

攝取密法的實情 

可是,人類有一種天性,即是希望依靠一種什麼無限神祕力量的心。

此種潛在意識的表露,便會自然地想到咒術密法,這種傾向是很難打消的。

不僅如此,而且隨著佛教教團的擴張,用慣了咒術密法的婆羅門教徒,也有不少轉入了佛教,

對這些人而言,咒術密法已是他們日常行事的一部分,要期望他們在進入佛教的同時,立即嚴禁使用咒術密法,乃是相當困難的事。

再說,弘佈佛教是為了普遍攝收所有各方面的群眾,故在攝化的方便上,對這些人的生活習慣所關聯的行事信仰,

也必須予以調和、淨化、疏導。於是,到了羅什三藏所譯的《十誦律》卷四六等,

所說的那樣,對於妨害修行佛道的惡咒密法,當然嚴禁,至於像治毒咒、治齒咒,以及守護一身、自得安慰的善咒,不妨誦持。

這也即是認可了咒術密法的地位。

 

密法之攝取及其傾向

如此的傾向,在佛滅後,日見轉盛,在原始佛教的經典中,攝取了民間普遍誦持的《吠陀》讚歌,

原來照抄地變成了佛教的神咒,也有加以修飾而成為佛教特有的神咒。

前者如吳支謙譯出(西元二三〇年)的《摩登伽經》中所說者。

此經中所說者,乃係以印度有史以來, 經過了茫茫三千年歲月,至今能仍被誦持著的《梨俱吠陀》

第三卷所說的〈伽耶特利咒〉(Gūyatri),《梵書》所-說的〈三明咒〉為始,同時還收了大梵天王的〈娑毘多羅咒〉(Sāvitur)等。

後者則如南傳巴利三藏《小品.小事篇》第五、《本生經》,以及漢譯的《雜阿含經》第九等所說,治蛇咬的明咒,也是一例。

以此明咒對付任何獰惡兇暴的東西,此係出於仁慈,絕非有害。

這是基於佛教所說偉大的慈悲精神。經中對此明咒章句,承認有其神祕的力量,故到後來便形成了密咒的誦持之風。

 

明咒藏與防護藏

這種情勢所趣,各種各樣的真言密咒,便毫無疑問地出現在原始佛教中。

就這樣,到了佛滅後約三百年,從屬於上座部的說一切有部(Sarvāsti-vādin)中,直接或間接地分出的犢子部(Vātsīputrāiya)、

法藏部(Dharma-guptaka)的二部中,除了經、律、論的三藏外,已將那些明咒蒐集起,編成了明咒藏。

再看南傳佛教的記載說,那些被民間普遍信仰著的諸天鬼神,集會於佛陀座下,聞佛說法,所以這些神明,擁護佛教。

是故編集了以《大會經》(Mahāsamaya-suttaṁ)、《阿吒那胝經》(Ātanaṭiya-suttaṁ)為首,以及《三皈文》(Saraṇa-gamanaṁ)、

《慈經》(Metta-suttaṁ)、《十法經》(Da'sa-dharmma-suttaṁ)等三十多種短經,名為防護藏(Parittaṁ)九〉,

用作除災招福的祈禱,而被錫蘭、緬甸等地流行持誦。

此所謂防護(Paritta),是防護〈Paritta〉,是防衛擁護之義,梵語稱為鉢利特囉(Piritra),錫蘭語稱為畢利脫(Parit)

將這些短經,跟真言密咒,視作同一功用,相信若持誦者,能脫一切災厄而招來幸福。

 

《彌蘭陀王問經》與防護咒

在南傳的巴利語聖典(pāli text),於律部《小品》第五,將蛇嚙時的咒,稱為帕力塔(Paritta),此語為初見。

以之徵諸其他,則出世於西元前二世紀,都於北印度奢羯羅(Sāgala)的希臘人彌蘭陀王(梵文Milinda,希臘文Menandros

和那伽先那(Nāga-sena即龍軍論師)問答記錄,成為有名的《彌蘭陀王問經》(Milinda-pañha),其中即有防護咒(Parittā)的問答。

由此可見,佛陀在一方面強調著說死是誰都無法避免,逃到空中、海中,乃至任便藏入山間的窟中,均無法避免一死。

另一方面,又宣說了〈寶經防護咒〉(Ratna-sutta)、〈蘊防護咒〉(Khandha-parittā)、〈孔雀防護咒〉(Mora-parittā)、

〈高幢防護咒〉(Dhajagga-parittā)、〈阿吒那胝經防護咒〉(Āṭanaiṭya-parittā)、〈指鬘防護咒〉(Aṅgulimāla-parittā),

倡出能以密咒神祕之力,達成所有的祈願。

何故?此非矛盾?其實不然,龍軍論師回答彌蘭陀王所問,已會通了兩者的意思,認為對於可有壽命生存的,

或者僅限於阻止業障者,咒力有用,所以絕不矛盾。而且說明了由於防護咒的力量,可阻止被毒蛇所嚙;

可使舞棍打人的強盜,捨棍棒而親切待人;能使向人突襲而來的狂象,立即止步;能使大浪平靜,猛火消失;

能使殺人的兇徒變成奴隸般的溫馴。

這部《彌蘭陀王問經》的成立年代,在學者間,不是沒有異論,不過,一般相信,從相當久遠的時代起,佛陀即已說了防護咒;

而且,具有如此偉大神祕力量的東西,被普及於一般的佛教徒之間,也是可以想像得到之事。

 

為應民間要求的施設

 

依照印度的民間信仰,以為人類的疾病,是出於徘徊在宇宙間的鬼神所為。

因此,為了救護這些鬼神作祟的病難,宣說了神咒密法,由於因應如此的民間需求,故在佛教的經典中,也出現不少。

例如元魏的菩提流支(西元五O-五三三年)所譯《佛說護諸童子陀羅尼經》,即是最好的例子,

此經列有十五個鬼神之名,此諸鬼神,怖諸小兒,使之夜啼,口中吹泡,發種種病,惱亂小兒。

而此幾乎即是《大史詩》第三篇森林品(Vana-parvan)記載的有關惡鬼女惱亂小兒的傳說,稍加轉化而來。

基於民間信仰,順應民間的要求,自然就有了如此的施設。

 

真言與陀羅尼

又由於隨著佛教的發達,把真言密咒用到瑜伽觀行上面,這便是陀羅尼(Dhāraṇī)的起因。

若從陀羅尼的本性而言,以《般若經》為始,如同在吳支謙譯的《無量門微密持經》、竺法護譯的《海龍王經》所見,

以憶念特定的文字章句,作為關聯著宗教上深義的象徵,以之作為統一散亂心的組織。

嗣後,則以專念持誦普通的真言密咒,統一散心而得總持,這也就稱為陀羅尼了。以致真言與陀羅尼之間,沒有區別了。

 

密法儀軌之發達

不論如何,在佛教禮對於真言陀羅尼的持誦,能夠使心統一的同時,並且強調供養諸尊的重要,

為了確定如何持誦、如何供養的行法,便漸漸發達而形成了儀軌。

於是於西元五、六世紀頃,與此有關的印契(Mudrā)、曼荼羅(Mandala)也成立了。

至此,完全獨立的秘密佛教出現了,此是純正密教準備期的完成,也是密教搖籃時代的終止。

 

第三節 祕密佛教的獨立

雜部密教與純正密教之關係

雖說自原始佛教時代起,佛教中便雜有了真言密法,但那只是片段的摻雜,不過因此而直接完成組織體系的純正密教,

或稱為已獨立的真言密教。雜部密教與佛教的根本教義,並無關聯,僅是為了幫擁護佛道的修行者,排除各種障難,附帶了真言密法而已。

它是附屬物,然由寄生於佛教的東西,一轉而成為佛教特有物之真言密法,接著將真言陀羅尼解釋為諸法實相的同時,

強調除了真言密法之外,不該另有佛教的根本教義,唯此真言密法,方是正確的如來秘藏、佛教的真髓。

到此,純正的密教始算獨立。此與雜部密教之以歷史上的釋尊為中心者相反;

純正密教,乃將重點置於大毘盧遮那(Mahā-virocana)也即是大日如來,一切純正的真言密法,乃為大日如來所說,而發揮其獨立性。

 

祕密佛教的獨立時代

因此,祕密佛教究竟於何時成為獨立體系的問題,不能不作考察。

根據西元第四世紀末及第五世紀間,法顯旅行了西域、印度,所寫的《佛國記》,西元第六世紀初去天竺的宋雲惠生,

所寫的《使西域記》,以及西元第七世紀上半期周遊五天竺的玄奘,所寫的《大唐西域記》等的調查所見,

並不能發現關於獨立的密教教團興起的任何痕跡。

可是,玄奘歸國二十六年後,於唐高宗咸亨二年(西元六七一年)西遊,經過二十五年,巡歷印度的義淨,

所寫的《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》等之中,便見到了獨立的祕密佛教教團興起的事實。

以此可推定,印度祕密佛教的獨立,是在玄奘與義淨遊印之間,即是西元第七世紀中葉。

與義淨同時去印度巡禮佛教聖跡的無行,便是將獨立密教的根本聖典《大日經》傳送到中國的第一人,

而且在他寄到中國本土的書信中說到:「近者新有真言教法,舉國崇仰」之語,也明白地證實了此一推論。

 

義淨當時中印度的密教

當義淨入天竺時,有關中印度帶有獨立性的秘密佛教,義淨明白表示,親自在那爛陀(Nālanda)

數次入壇場,雖極盡努力,欲得其精要,結果未獲成就。

而且,作為密教根本佛的大毘盧遮那如來,當時已在中印度的各處,被供奉著了。

與義淨同時代入天竺的常愍所寫的〈遊天竺記〉中說:「釋常愍,發願尋聖蹟遊天竺。

日至中印度鞞索迦國(Vic̣aka),王城南道,左右有精舍,高二十餘丈,中有毘盧遮那像,靈驗揭焉,凡有所求,皆得滿足,

若有障難,祈請必除。」由此,可窺其消息。

 

獨立密教之中心地 

雖說義淨當時的獨立密教,在中印度展開,然其密教的中心地,似該說是西印度。

在《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》中,義淨當時入天竺的五十六人的傳中,有玄照、師鞭、道琳、曇潤等四人,

是密教的信奉者,此四人無一例外,均係志遊西印度,因為那才是真正的密教中心地。

且看玄照受唐高宗之勒命,往西印度羅荼國(Lātā),求長生藥;善於咒術的師鞭,與玄照一起到西印度,為其國王所敬;

道琳儘管已在中印度研究了咒術,仍要去西印度的羅荼國,住上多年,正式窮研其蘊奧,建立靈壇,重秉明咒;

曇潤為了研究咒術之玄理,自交阯登船,向西印度進發,不幸病歿於途中。

 

此四人的任何一位,都是為了求學密法而到西印度去的。

再從另一方面考察,在羅荼國領域的康合利(Kanheri),還有那西克(Nāsik)、厄魯拉(Elura)、阿羌塔(Ajantā)等地,

均可見到不少殘存的密教遺跡。以此不難想像到西印度羅荼國,曾經一度成為獨立祕密佛教中心地的盛況。

 

何處是密教的大成地

由四周的情勢推斷下來,便不能不考慮著說,西印度羅荼國,便是獨立的秘密佛教的大成地。

這個西印度的羅荼國,自古是商業的通道,是各色人種雜居之地。

宗教方面則以拜火教、耆那教(Jaina)、婆羅門教為首,佛教中的大乘、小乘等種種教派,也共榮共存,

本來跼蹐於摩揭陀(Magadha)天地中的鄉土性地方味的佛教,到了這兒,即成了全世界性的宗教。

密教由釋迦如來為中心的模式跳脫出來,轉為以大日如來為中心的原因,

也許正如德國學者古蓮威特爾氏(A. Grünwedell)所暗示的那樣,是受了當地拜火教影響的結果。

另外在義淨當時,也有了密教聖典在西印度編成的傳說,此即形成了密教的基礎。

 

密典編成之傳說

其傳說,在《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》所載「道琳傳」中,即說到道琳敍述密教成立之由來:

「夫明咒者,梵云毘睇陀羅必得家(Vidyā-dhara-piṭaka),毘睇(vidyā)譯為明咒,陀羅(dhara)是持,必得家(piṭaka)是藏。

應云持明咒藏。然相承云此咒藏,梵本有十萬頌,唐譯可成三百卷。現今求覓,多失少全,而大聖沒後,

阿離野那伽曷樹那(Ārya-nāgārjuna)即龍樹菩薩,特精斯要。

時彼弟子,厥號難陀(Nanda),聰明博識,漬意斯典,在西印度,經二十年,專心持咒,遂便感應,每至食時,食從空下。

又誦咒求如意瓶,不久便獲,乃於瓶中得經歡喜,不以咒結,其瓶遂去。

於是難陀法師,恐明咒散失,遂便撮集,可十二千頌,成一家之言。

每於一頌之內,離合咒印之文,雖復言同字同,實乃義別用別,自非口相傳授,而實解悟無因。

後陳那論師(Dig-nāga),見其製作,功殊人智,思極情端。撫經歎曰:『嚮使此賢,致意因明者,我復何顏之有乎。』」

 

對此傳說之批判

以上傳說中的難陀,係龍樹的弟子才對。除此傳說之外無處可找到其他文獻的證明。

在多羅那他(Tāranātha)的《印度佛教史》中,被龍樹從教團裡驅逐出去的異端之中,有一位叫作難陀,他不是龍樹的弟子。

這一位難陀,則是正如所說將散失的密典蒐集起來,成為十二千頌的人。

已如皮爾(S.Beal)、莎文那(E.Chavannes)等所說,是混入了婆羅門教的傳說而成的東西,

正好就是難陀王的一位大臣,將燒失書物的一部分,從火中救出而撮集成為波利哈特卡扎(Bṛihatkathā)的故事潤色而成的。

這可能是借了難陀王的名,變成了龍樹的弟子。

 

又在這傳說中,所說由得如意瓶而得法的故事,在義淨同時代的寶思惟所譯《不空羂索陀羅尼自在王咒經》中,

也有說到,無疑義淨當時的印度各地,的確流行著這種修得寶瓶及如意珠的法門。

想來,是指在修行如意瓶法之時代,不期然而然地在何處發現了祕密經典吧!

 

在此傳說中關於陳那撫經喟歎之說,也不是沒有懷疑的餘地。

因為陳那是西元第五世紀末到第六世紀前半期時代的人物,那時候所謂:

「一頌之內,離合咒印之文,雖復言同字同,實乃義別用別。」

那樣已有了以組織純正的真言密教教義,來配合真言明咒的情況,應該是尚難想像的事。

 

可能如玄奘的《大唐西域記》所載,傳說陳那長年永住於羅荼國境內的阿羌塔洞窟之故,

後來,有人從阿羌塔的石窟中,發現了藏著密教經典,見而喟歎,結果此一事實,便歸之於陳那了。

 

無論如何,像阿羌塔等的石窟中,祕藏著純正的密教經典,已如皮爾(S.Beal)、莎文那(E.Chavannes)等所說,

是混入了婆羅門教的傳說而成的東西,正好就是難陀王的一位大臣,將燒失書物的一部分,

從火中救出而撮集成為波利哈特卡扎(Bṛihatkathā)的故事潤色而成的。這可能是借了難陀王的名,變成了龍樹的弟子。

 

又在這傳說中,所說由得如意瓶而得法的故事,在義淨同時代的寶思惟所譯《不空羂索陀羅尼自在王咒經》中,

也有說到,無疑義淨當時的印度各地,的確流行著這種修得寶瓶及如意珠的法門。

想來,是指在修行如意瓶法之時代,不期然而然地在何處發現了祕密經典吧!

 

在此傳說中關於陳那撫經喟歎之說,也不是沒有懷疑的餘地。

因為陳那是西元第五世紀末到第六世紀前半期時代的人物,那時候所謂:

「一頌之內,離合咒印之文,雖復言同字同,實乃義別用別。」

那樣已有了以組織純正的真言密教教義,來配合真言明咒的情況,應該是尚難想像的事。

 

可能如玄奘的《大唐西域記》所載,傳說陳那長年永住於羅荼國境內的阿羌塔洞窟之故,

後來,有人從阿羌塔的石窟中,發現了藏著密教經典,見而喟歎,結果此一事實,便歸之於陳那了。

 

無論如何,像阿羌塔等的石窟中,祕藏著純正的密教經典,

本來,羅荼國的國名,是由於古代作為與希臘、波斯等的貿易港而有名,以今之Broach為中心。

西元第二世紀的普陀羅昧等,將此南北一帶的地方,呼為Larike,西元第七世紀的回教徒,稱此為Lār,又轉為Lālā'Lāṭa

可能最初的印度人沒有用過這種名稱。

西元第七世紀前半期,玄奘西遊印度的當時,於其《大唐西域記》卷一一(《大正藏》五一‧九三六頁中)等所見,

則將摩臘婆國(Mālava)稱為南方羅羅國(Lāla),又將伐臘毘國(Valabhī)稱為北方羅羅國。

到了義淨時代,不用說玄奘時的跋祿羯呫婆(Bharukacchapa)就連阿羌塔、那西克等包括在內的克漢特希,

或者把北方的控康地方也算在內,被統稱為羅羅國或者羅荼國了。

因此,在開元十八年(西元七三〇年)編成的《開元釋教錄》卷七等處,

記述達摩笈多的出生地為南印的羅羅國,此將羅羅國列入南印度範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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